管理學院 劉寶明
想起來,去年春節的火車票似乎格外難買。我在北京西站冰冷的售票大廳排了大半夜的隊,終于在子夜時分買到了一張臨時加的民工專列的車票。于是,在臘月二十八的晚上,我坐上了這趟民工專列,走上了回家過年的旅程。
出乎我的想像,進站時并沒有出現那種無異于戰爭中逃難的情形。盡管也是熙熙攘攘、包包裹裹,盡管也是爭先恐后、行色匆匆,但旅客們的臉上并沒有一絲的焦慮與恐慌。在車站工作人員的指引下,乘客們有說有笑地按順序進站上車。當我進入車廂時,大部分乘客已經落座,有些素不相識的旅客已在熱烈地攀談,仿佛早已是故知。我落座后也與大家寒暄起來。坐在我邊上的是兩位來自河南輝縣的叔伯兄弟,20多歲,同在一家單位當保安;對面則是兩位中年人,來自河南焦作的同一個村莊,在北京參加奧運工程建設,趕上輪換休假回家過年。
說笑間,我環顧四周,放在面前桌子上的一本書映入我的眼簾,也引起了我的興趣。那是法國著名作家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記得多年前在新東方惡補GRE時,老師曾講解過一篇關于這本書的評論。從那兒得知,這篇洋洋灑灑數百萬字的鴻篇巨作是意識流小說的典范。此書用辭的刁鉆自不待言,故事的情節更是不受時空、邏輯、因果的轄制而縱橫交錯,十分晦澀難讀。至今我還記得新東方的老師苦口婆心地規勸同學們千萬不要沉溺于讀這本書時的神情。后來,我幾次在商務印書館看到此書精美的版本,都心生買意。但一想到老師“難讀”的告誡,只好不情愿地把書放回原處,心里卻戀戀不舍。沒想到今天見到有人讀它。正琢磨著,一位膚色白皙、胖乎乎的20出頭的小姑娘走到我對面的座位上坐下來,然后捧起那本書旁若無人地讀起來。到這時,我還絲毫沒有把這位小姑娘和這本世界名著聯系起來。
看著她很投入地讀了片刻,我不禁問:“這是你的書?”
她莞爾一笑:“是啊”。
“你能看得懂嗎?”我問。
“慢慢看唄”,她答道。
我想,周圍的人一定注意到了我當時呆若木雞的傻相。因為我一時無從相信眼前這位除了秀氣、連一點書卷氣都沒有的小姑娘在讀這本意識流的代表作。緩過神兒后,我和小姑娘聊起來,才知道她是湖北仙桃人,出身農家,高中畢業,在北京做保姆,空閑時愛看書。
此時,我的思緒飛到了十多年前,那時我剛從南開大學研究生畢業進京工作。一次在公共汽車上,我聽到兩個中學生模樣的小女孩在高談闊論米蘭·昆德拉的作品。而另一次在公共汽車上,有兩位身背鐵鍬、滿身泥污的民工在激烈爭論政治經濟學的一個公式。如果說,中學生中難免有幾個閱讀廣泛的文學愛好者,受過中學教育的年輕農民工懂得些政治經濟學的知識也不足為奇,那么,眼前這位小保姆居然在讀連專業人士都很難消化的世界名著,這是不是可以作為中國國民綜合素質提高的一項佐證呢?
我陷入遐想,耳畔斷斷續續傳來周圍旅客們侃侃而談的聲音。兩位年輕人在盤算著有了一定基礎后自己創業,將來“開著寶馬回家”;而兩位中年人的交談則更務實,除了商議著“再蓋幾間新房”,就是怎樣把子女培養成精英,“閨女要是能上清華、北大,咱們花多少錢也值。”
夜里十點半,車廂里關燈了,小姑娘依依不舍地合上了書,倚靠在座位上閉目凝思,仿佛還流連于書中的情節?;疖嚰柴Y在漆黑寥廓的華北平原上,列車飛奔的聲音沉悶而有節奏,車廂里漸漸靜下來,許多人進入了夢鄉,而我的心情卻久久不能平靜——青年人的創業欲望、中年人的教育投資意識,連同這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農家小姑娘的閱讀品味,怎能不使每一位希冀國富民強的人感到由衷興奮和激動呢!